自难忘 第一章
安欣经常是被在饭桌上谈起的那个人，尽管他不在场。
如果问在场的这些支队员，每个人都能说道几句，安欣踏实、认真、不爱说话，是支队里的好队员，主要还姓安。饭桌上筷子和餐盘相碰的声音间，安警官总是缺席的那个。
安欣顶着姓安这顶帽子，走在市局的走廊间，走在去现场的路上，他走得再快，也甩不掉这顶帽子。别人看他总是隔着帽檐，他时常没办法透过帽檐看清楚对面人的眼睛。他只好少说多做，看不清别人的眼睛让他很慌张，时间长了，走廊上、巷道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安欣变成了一个踏实、认真、不爱说话的人，是支队里的好队员。
李响在饭桌上听到的永远是这几个词，他有时候饿得狠了在食堂里光顾着埋头吃饭，给桌上这些话给个耳朵，他拨拉着饭碗里的菜花和青椒，听老刘把小五话头抢过去帮她讲，听张彪说他今天抓住的喝酒斗殴的人坐在审讯室里脸色越来越差，审到一半只能带人连滚带爬往厕所跑。桌上的人哄笑，张彪看他心情不错，转头跟他搭话。
“诶响哥，今天没和太子一块吃饭呢？”张彪抬头，把刘海捋到一边。
“你可拉倒吧，太子什么太子，”李响三两下咽下去一嘴拌饭，“人办案比你认真，上次那个受害人对面住的那个小姑娘，要不是人安欣花了一下午跟她聊，最后找出来嫌疑人穿的邮递公司衣服，这案子能有这么快结案？”
张彪哼哼两声没说话，用筷子把米粒儿笼在一起，“不过响哥你这路子没错，和太子搞好关系以后办事儿倒也方便。”
李响筷子一收，捏着餐盘站起来，撂下一句“操你自己的心吧”一抹嘴走了。
午休快结束那会，屋里李响正跟别人聊天，安欣阔步走进来，手上拿了几个证物袋，看见李响和别人正说话，就先回工位上喝了口水，瓶盖还没拧紧，李响就跑到他这儿来了。“要出去了？”李响抓了外套在手里，刚才安欣进门那阵笑还留在李响嘴角，安欣不自觉跟着嘴角扬起，“我想再去现场看一眼，顺便去周围走访一下，”他把杯子放下，“或者我一个人也行的。”
李响二话没说帮他签了表，兜里塞了本子和笔就和他一起风风火火出去了。
秋天下午不算热，等到傍晚走完周围群众就已经有点寒意了，李响在副驾驶翻记录本，安欣等红灯的时候扭头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之前还是社会关系没有理清楚，今天去的时候他叔叔说话畏畏缩缩的，感觉没想到我们还会去第二次，”他打了方向往市局拐，“你去翻账簿的时候他也脸色不对。”
“那账本儿中间的发票有几页被撕了，我问他，他也打马虎，”李响把本子合上揣怀里，“回去我拿着你上次带回去的报销单对一遍。”
他答应了一声，侧脸看李响，“不过你这字儿写得还挺好的哦。”
“练好久呢，”李响又冲他笑，不像他在办案时候那样眉头都皱起。安欣平时说话多的是和案子相关，刚认识那会这种对话一般都不会有后面这句，最近熟悉了他才发现安欣只是跟怕生的猫似的。李响把卷起来的袖口展平，“你报告上的字写的也不错啊。”
安欣看李响冲着他笑，抿了抿嘴，肩膀往后收了没说话，但李响知道他今天心情不错。
他俩回去之后快到饭点，安欣把李响的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还没坐下又站直，“孟叔。”
进来的这人扫了他一眼，“你崔姨说今天喊你回去吃饭，等会收拾好了来找我。”
安欣欸了一声说好，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响，话还没出口，李响就被搂着肩膀带着出去了，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给他摆手。
这不是第一次李响帮着安欣说话，他见不得黑白颠倒的事情。他有时候很好奇，怎么别人看不到办案的时候认真思索的安欣，看不到午休时候后院里喂流浪猫的安欣，看不到挥着扫帚扫支队办公室的安欣，看不到结案之后坐在椅子上晃悠脚的安欣。他自然知道安欣的身份，可搭档这么久，他没觉得安欣想拿自己这个姓干什么，安欣就是脾气倔，敬业俩字就差写脸上了，什么事儿都较真。
李响和其他警员关系好，周围几个人乐得跟他聊天，不到一周李响就已经知道了警局门口的早餐哪里又便宜又好吃，回宿舍怎么抄近道。他吃饭的时候给一桌子人念叨安欣，想让别人别带着眼镜看安欣。
“你是真不了解他，你完了好好跟他处，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老这么说，李响今天又是第一个吃完的，站起来帮桌上的几个人带了几个空碗去回收。
安欣第一次见到李响，是初秋的一个下午。
没出外勤的几个警员在工位上整理档案夹，一人一个小桌子，每个桌子都满满当当。张彪一甩头把刘海甩到一边，脖子抻了老长，打量曹闯领来的这个穿着洗得褪色的衬衫和磨得花了边的夹克外套的高个小伙。
“先停停啊，认认咱们支队新队员，叫李响，”曹闯扫了一眼办公室里还坐着的人，手都拍到桌子上了才发现后面的人还在门口抱着材料没进门，“进来吧。你以后就坐这儿，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支队同事，也可以来问我。”
安欣没抬头，但是他知道曹闯往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安欣。”曹闯走到安欣桌子旁边，叩了叩他的桌板。
“到。”他放下手里的卷宗站起来，看了眼师傅，又看了眼后面正看着自己的高个子，安欣这才看清曹闯身后人影的面貌。
“李响同志是新调到咱们队的，以后你俩做搭档，你这几天带着他熟悉熟悉咱们这儿。”曹闯回头找人，高个子警员立马放下东西快步走过来。
安欣答应得快。曹闯叮嘱了几句他手上这个案子，转身朝高个子警员点了点头，自己捏着厚厚一叠卷宗回办公室了。
“你好，李响同志。”安欣伸手，“我叫安欣，安全的安，欣欣向荣的欣。”
李响立马冲他笑，眼睛亮亮的，在夹克上蹭了蹭灰才伸手，“安欣同志你好，我叫李响。”
安欣答应着，掀起来桌子上摆着的几层案卷，摸了个苹果给李响。他看着对面的李响的眼睛，一个一个给他介绍队里的同事，带他上局里的走廊认路。
他还不知道，李响的这双眼睛，此后从没被他自己拉得老低的帽檐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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